【我在孩子的情緒風暴中，尋找接納的姿態】

【我在孩子的情緒風暴中，尋找接納的姿態】

三三為牙齒的事情，情緒起伏了一個月。

從畢業前兩週，不知何故，莫名的開始關心起牙齒，並且以每五分鐘為一個循環，詢問我：「我牙齒有蛀牙嗎？有卡東西嗎？有乾淨嗎？真的沒問題嗎？」


探訪了三三在學校的狀況，得知同學有好幾個因為蛀牙而做牙套或根管治療，可能因此對牙齒健康有了憂患意識。

但三三的憂患意識瞬間帶著三三陷入了極度的恐懼與焦慮，和她對話之後，她期待自己變快樂，但內在的情緒卻帶著她往悲傷走去，於是她在事件之後沒幾日，在我一個人忙著照顧三個孩子的情況下，我忙不過身來的某日傍晚，她跑到房間哭泣，叫喊著：「我真是失敗！我想變好，可是我卻怎麼樣都做不到。」

我知道她對自己有要求，當她的期望落空時，開始產生巨大的自責。

至此，我決定給予她無限的支持，在她焦慮前來詢問牙齒是否安好時，一次次給予認真的檢查與真誠的回應：「沒問題，我檢查過了，牙齒沒蛀牙，也沒卡東西。」

盼能藉此減緩焦慮，希望能陪著她走過情緒風暴。

而身為超級理性的爸爸，在三三自責自己沒做好與我的約定以及對自己的期待的隔天，立刻帶著她去找牙醫，由牙醫告訴她目前牙齒的狀況。

結果令人出乎意料，醫生發現恆齒交界處確實有蛀牙的破洞。

沒想到，三三是對的！焦慮擔憂也是對的！

而我卻怎麼檢查也沒看到蛀牙，原來是破洞很小，肉眼看不出來，只能靠X光才能看到。

醫生說：破洞目前不需要治療，只要後續保持牙齒乾淨，不讓蛀牙擴大，是不需要理會它的。

三三在檢查台上聽到醫生宣判牙齒已經蛀牙，立刻淚灑診療台。

三三比想像中勇敢，流完淚，看完醫生回家後，顯得精神了。

而我也因為完全接納三三的情緒，在穩定的給予支持後，三三也變得開朗許多。

只是，每日前來詢問牙齒的問題，不曾間斷，只是次數多寡會依照當天的狀況而有所變化。

這週三（7/12），我和幾個要好的朋友相約，帶著彼此的孩子一起去玩耍。

原以為好不容易的出遊，會讓孩子們都開心，但不知什麼緣故，三三突然跑來告訴我：「媽，我的這邊牙齒最裡面那顆牙，有條黑線，怎麼辦？你能幫我看看嗎？」

我立刻幫她看了，仔細檢查了，但我什麼都沒看到。

從此，三三愁眉不展，沒心思玩耍了，不停的依偎在我身邊，哭喪著臉，問我：「就在裡面，你怎麼會沒看到？那個黑黑的不是蛀牙嗎？沒關係嗎？」

我和她再三三保證她堅稱有黑線的牙齒，就我看來，真的是乾淨的，我問三三：「或者，我們去找牙醫看看？」

三三婉拒我了，我問她怎麼了？三三說：「我害怕看牙齒。」

我問她：「怕什麼呢？」

她說：「怕痛。」

我疑惑著問她，之前看牙齒有痛過嗎？她說沒有，但現在就是害怕，想到就感覺那會痛，因此拒絕再去看牙齒。

於是，整個下午，她就這樣依偎在我身邊，焦慮的問我：「怎麼辦？真的不是蛀牙嗎？」

最後我見她無法相信我的看法，於是我決定請她帶我到無人的鏡子面前，請她仔細的再指著她覺得有問題的牙給我看看。

經過幾次審視，我依舊沒看到任何黑線，而她指的地方，只是牙齒構造的交界處，可能因此造成的陰影。

我手握拳頭，以拳頭上指頭的交界處來向她說明可能的黑線，就是如指頭併攏會出現的黑線，當手指打開，黑線自然會不見。

三三聽了解釋，仍舊無法安心，不停的詢問我：「那黑線真的不是蛀牙嗎？」

我認真且真誠的告訴她：「不是蛀牙。」

為了讓她更安心，我以手機拍下了她感覺焦慮的牙齒，並且放大來請她審視，確實並無看見黑線。

爾後的一小時，我抱著她，在坐在遊戲場的地上，聽她訴說她的焦慮，並且給予穩定的支持。

就這樣，在遊戲場裡，有泰半的時間，我就坐在地上，抱著她，希望她能減輕對牙齒的焦慮與內在的不安定。

吃過晚飯，我們一行人度過了美好的晚餐，三三很快樂，我則時不時在她需要我擁抱時，抱抱她。

到了晚上，回到家，我認真的幫她刷了牙，牙齒很潔白，很乾淨。

三三不知怎麼了，彷彿又開始焦慮起來，於是我邀請她，拿著手電筒，再到鏡子前仔細的審視自己的牙齒，確實是潔白的，並且請她找來爸爸，幫忙她確認。

三三站在鏡子前，用手電筒照了許久，她找不到原來的黑線了。

我原以為她終於可以安心了，不料她卻找到另一處黑點，並且立刻陷入焦慮與憂傷，問我：「怎麼到處都是黑黑的。」

我仔細審視她的牙齒，依舊看不到她牙齒內的黑點，她的爸爸也表示什麼都沒看到。

我猜想，應該是手電筒照射的方向與角度不同，因此黑線交界處被照亮了，而陰影跑到別的地方了。

於是我請三三從的角度照射手電筒。

這一次，三三也找不到她說的黑點，但，她的恐懼更加深了，她說：「黑點從剛剛那裡跑到另一個地方，為什麼這麼多黑黑的，那究竟是不是蛀牙？為什麼有這麼多蛀牙？媽媽，我該怎麼辦才好！」

說完，三三淌著崩潰的淚水，嘩啦的流著。

我輕拍著她，告訴她，沒關係，想哭我們就哭一會兒，我陪著她，等她好好的哭過了，我們再來想辦法。

三三聽見我的允許，自然的崩毀著哭泣著。

陪著她哭，陪著她走過情緒低潮，是我先前面對她的牙齒問題時，就和自己約定的承諾，因此面對她的哭泣，除了心疼她如此受折磨外，我倒也沒有什麼憤怒或不耐的情緒起伏。

三三斷斷續續的崩潰哭著問我：「怎麼辦？媽媽怎麼辦？我好害怕！」

為了陪伴三三，我和她展開了以下的對話，將之記錄下來：
「三三，親愛的三三，你很害怕，我聽見了，但你不是一個人，媽媽一直陪在你身邊，你能感覺到媽媽一直陪著你嗎？」

三三點著頭，但表示還是很害怕。

我：「寶貝，我們一直沒放棄保護好牙齒，不是嗎？你放棄了嗎？」

三三搖搖頭，表是她還沒放棄。

我：「是啊，我們都沒有放棄牙齒，現在不會，以後也不會，是不是？你的眼淚是什麼？能告訴我嗎？」

三：「是害怕。」

我：「你害怕什麼，能告訴我嗎？」

三：「我害怕蛀牙！」

我：「害怕蛀牙，是怕痛？還是怕看醫生？還是怕黑黑的不好看？」

三：「怕蛀牙去看牙醫會痛！我好怕痛！」

我：「三三怕痛呀！你蛀牙過嗎？有痛過嗎？」

三：「沒有，但是我光用想像的就好怕。」

我：「三三除了怕蛀牙的痛，還有其他痛的經驗嗎？」

三：「打針，我以前很怕，但現在不怕了，因為我知道現在只要放輕鬆，打針就比較不痛，如果緊緊的，針打不進去，就比較痛。」

我：「其實我也好怕痛，我也怕打針。三三，你很勇敢，我記得以前你真的最怕打針，現在卻勇敢的學會只要放鬆就不那麼害怕。所以你學到了只要放輕鬆，就不會害怕，那面對蛀牙呢？我是說，萬一真的蛀牙了，真的得去治療了，你願意勇敢去治療呢？並且試著放輕鬆？」

三：「我不知道，媽媽，怎麼辦，牙齒黑黑的東西到底是什麼？那是蛀牙嗎？」

（三三在與我對話時，會不時的回到那個黑點到底是不是蛀牙的問題上，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焦慮與憂傷中。）

我：「三三，你是個非常敏感的孩子，你能感受到我和爸爸感受不到的事物。就像你的眼睛，能看到爸爸和媽媽看不到的黑影。三三，媽媽和爸爸，都看不到那個黑影，媽媽看到你這麼傷心，也很心疼你，媽媽也不知道那個黑影，我和你爸爸都看不到，也不知道它是真的存在，還是不存在？你覺得呢？」

三：「我不知道，我覺得他跑來跑去，好像真的是影子，可能不存在吧，可是我也不太能確定。」

我：「媽媽找個時間，我們一起去給醫生看看，你覺得好嗎？」

三三搖頭：「我不要，我會害怕。」

我：「那你覺得怎麼樣做，媽媽要怎麼樣幫你，你會比較舒服一點？」

三：「媽媽你抱我。」

我敞開雙臂，讓三三坐在我的腿上，而一旁的川川彷彿知道姊姊比較需要媽媽，因此也沒來攪和，只是在床上翻滾玩鬧。

三：「媽，怎麼辦？你真的覺得那是影子嗎？真的沒有蛀牙嗎？」

我：「三三，你相信媽媽說的話嗎？」

三：「相信呀！」

我：「我認真看過，那個黑點看起來就是個影子，你相信我說的嗎？」

三：「相信，但……我怕萬一如果是蛀牙怎麼辦？」

我：「如果是蛀牙，媽媽陪著你一起去處理，你覺得這樣好嗎？」

三：「可是我會怕。」

我：「我知道你會怕，但媽媽想的並不是蛀牙這件事。」

三：「妳想的是什麼？」

我：「我想的是，萬一黑點並不是蛀牙，怎麼辦？」

三：「什麼意思？」

我：「萬一不是蛀牙，而我們為了這件事情，一直悲傷這麼久……我們要不要等到確定是蛀牙，再來想想該怎麼辦？」

三：「可是我就是怕。」

我：「三三，你有努力刷牙嗎？有很努力保護牙齒？」

三：「當然有。」

我：「真的，我也這樣認為，我一直覺得你非常努力保護你的牙齒，我所認識的人裡，你是我見過最努力刷牙的人了，那麼，經過這麼努力之後，你相信你的牙齒嗎？」

三：「什麼意思？」

我：「我好奇你的牙齒也跟著你這麼努力，你有沒有看見它的努力，努力的為你咀嚼東西，努力的被你洗刷著，努力的想朝妳想要的健康在努力！」

三三點點頭：「我覺得它有在努力。」

我：「那妳願意相信它嗎？」

三：「相信它什麼？」

我：「相信它是健康的，相信它沒有蛀牙。」

三：「我想相信它，可是我還是怕它萬一蛀牙了怎麼辦？」

我：「三三，如果每天，我總是質疑你讀書不認真，彈鋼琴不認真，上學不認真，即使你告訴我你很認真，可是我還是懷疑你不認真，妳想想，妳心裡會開心還是會難過？」

三：「會難過，非常難過。」

我：「難過很久之後，妳還願意努力認真給媽媽看嗎？還是會覺得乾脆就不要認真好了。」

三：「我會不想認真，反正也沒人相信我。」

我：「是阿！妳也會不想認真，因為每天都被媽媽懷疑不認真，很難過吧。那妳的牙齒呢？它這麼的認真，身上也刷洗得很乾淨，卻得面對妳每天懷疑它有蛀牙，它該怎麼辦？它會想繼續認真努力嗎？」

三：「它不會繼續努力了。」

我：「是阿，心情不好，身體也會很不好吧，牙齒也是一樣的呀！三三，妳心情不好，媽媽會陪著妳，但是如果妳不想心情一直這樣不好，要不要換個方式來看待牙齒的問題？」

三：「媽媽，我不知道該怎麼做。」

我：「其實，害怕蛀牙是一件很棒的事，因為害怕是努力的朋友，當有害怕出現的時候，我們就會想努力克服，一如妳因為害怕蛀牙，所以妳努力刷牙！這是很棒的事呀！只是，我們要和害怕作朋友，並不是要變成害怕的僕人，如果我們因為害怕，而不停的哭泣，那麼都沒辦法和害怕變成朋友了，只會恐懼害怕，一想到害怕的事情，只剩下不停的哭泣，那對牙齒的健康，是妳想要的方式嗎？」

三三搖頭：「不是，我也不想一直難過。」

我：「既然不是妳想要的方式，妳有想要改變妳面對害怕的方式嗎？」

三：「我想，可是……媽媽，妳的手電筒剛剛一閃一閃的，會不會因為這樣，讓我看見黑影？」

我：「我不知道耶。妳在想什麼呢？」

三：「我還是很害怕蛀牙，我總覺得牙齒有卡東西。」

我：「妳希望我怎麼幫妳呢？還是怎麼做，妳會比較好一點？」

三：「媽媽抱抱。」

我：「抱妳就會好一點是嗎？這沒問題，來，靠過來我抱抱。」

三三坐在我的腳上，我們抱了一會兒，三三說：「媽媽，萬一真的蛀牙，我……」

三三內在還在混亂，一直在蛀牙的焦點上無法放鬆。

我則邀請三三把焦點放在「努力」上，盡力努力過後，去欣賞我們所做的努力，至於結果會如何，我們都沒辦法預測，但我告訴她，不管結果是什麼，我都會陪著她一起面對與渡過。

就這樣，三三在黑影的無限回圈中，暗自焦慮，我則抱著她，摒除掉所有事物與雜念，專心一致的抱著她兩小時。

晚上入睡前，她看起來憂慮少了些，精神看起來也好了點，我們互道晚安沉穩的比肩而眠。

三三的情緒風暴渡過了嗎？

不，我依舊感受到三三處在憂傷風暴的核心。

因為隔天一早醒來，她依舊展現出高強度的憂傷，每當面對吃飯，她依舊無法控制的焦慮，到了晚上，她會來到焦慮的頂點，以一種幾近崩毀情緒，詢問著我：「到底該怎麼辦？」

這一個月來，三三的狀態時好時壞的震盪，每每看著她陷入焦慮的憂傷之中，看著無限的迴圈，看著她在情緒上的崩毀，其實，我看到的是焦慮與徬徨，那是因為我對孩子有期望，期望她能在短時間內快快好起來，為了這個期待，我做了努力，但當努力的結果不如想像中的有效時，我自然也會因有期待而產生出失落。

我想起自己同三三對話時，邀請她只看自己的努力，不看待結果，但當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時，卻又對結果不盡理想而焦慮懊惱著，這不是很矛盾嗎？

是阿，此時此刻，我又更理解三三的恐懼了，更貼近三三渴望變好卻又對過程自己做不好而感到懊悔的心情了。

因此，面對失落，我同所有的父母都一樣，必須一次又一次的告訴自己，別太著急，把對時間的期待放開來，我只需要試著找尋接納三三的姿態去擁抱三三即可呀！

於是我想起我面對川川從兩歲時起，長達兩年半的崩潰期，我以陪伴與完全接納的心意去面對時，我完全沒有焦慮與徬徨，究竟是為什麼？

原因無他，因為我對「崩潰期」有著「這是成長必經之路」的觀點，但對三三的情緒風暴，卻因為是第一次面對，因此自然多了許多焦慮。

將三三的情緒風暴，比對川川的崩潰期，於是我明白了，這是我認知的觀點有不一樣的看法，因此對待的心境自然有所不同。

這麼一想，我更開闊的看待三三的情緒風暴了，如果這是三三成長必經的過程，我又何必焦慮著結果，慢慢的陪她走一段，這是我絕對樂意做的事呀！我只需要找到接納的姿態，讓三三感受到我的陪伴，那將是給孩子最好的成長能量了。

這是一場孩子給予我的陪伴的機會，走過這個情緒風暴，未來孩子將會有著更好的能量面對挫敗與焦慮，這是我能給予她最好的成長禮物，我如斯的想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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